俗世（下）
也宝
邪教，自娱自乐
3.
没想到的是在成都一呆就是大半年。
先是逛景点。瞻仰了武侯祠顺带给诸葛青发了张照片，看了杜甫草堂，去了金沙遗址和三星堆，冯宝宝对那些突眼的面具有奇特的好感。然后是都江堰青城山，王也拜会了一下道友，山水清音，身心俱爽。
下了山回城，两人各要了碗肥肠粉加了个锅盔对坐而食。王也看着门外行人来去，觉得这地方颇有老北京的慢调子，却没有政治文化中心那份拥挤繁忙，很是合他胃口。而冯宝宝也很舒坦的样子，她的川音在这儿显得无比和谐，偶尔还替王也客串下翻译。
两人索性打起工来，在那种老式的国企小区里租了个两室一厅，有时候开火下个面条，王道长仙风道骨只会煮方便面和面，冯宝宝虽说有点经验，奈何对吃不大讲究，两人还是下馆子居多。
过得还像那么个样子。
唯一的麻烦是最开始总被邻居当成情侣。这种小区五六十岁大妈还蛮多，没事儿就喜欢聚在一起扯些闲话家常，当地人谓之摆龙门阵，王也宝宝初来乍到自然也成了一时的话题。
不过众人越看越纳闷，李阿姨有天出门买菜，听到前面冯宝宝扬言要把王也埋了，并对上次的失利做出了深刻剖析，然后认真地计划如何实施。开始还以为平常打闹，越听越觉得这细节描述得是真埋啊。陈阿姨上周遛狗回去碰到两人回家，女的本地口音“好久没打过架了，日子太安稳有点不适应”，男的纯正的京片子“姐，这是和谐社会！光天化日之下不要说这种恐怖言论！大不了张楚岚那孙子回来了你打他，别每天找我操练——等他回来了不说你，我都先揍一顿……”于是阿姨们八卦风向忽变，脑洞大的大概已经脑补了一出寻亲大戏。
冯宝宝对这些算是毫无知觉，但王也就算不像诸葛青那样把听风吟用在一切可用之处，多少也知道些，不过他不怎么在意罢了。
有时周末下着雨，懒得出门就靠在床头发呆，听着电视声音穿透门板传来，想象此刻冯宝宝大概正捧着一碗方便面，或者一包虾条，看得津津有味，也觉得轻松惬意。
他原来自以为脱俗，出走武当也是不愿被俗世所累。不想这烟火气闻惯了，竟然也没那么反感。虽然自己的人生若是像隔壁陈阿姨楼上李阿姨那样，也会觉得有点不甘；像北京家里那样，又会觉得有点无聊。但现在自己屋里这点烟火气却很是美丽，跟那些不太一样。
电视声细如蚊蚋，大概冯宝宝以为他在睡觉，这种时候她从来不吵，安静得出奇。他想冯宝宝大概是这世界上仅有的存在了，于最俗世的地方生长，但能最脱俗。她的行为、她的不修边幅，分明是“俗”的，但她的思维和内心世界，却还是婴儿般的纯粹，颇有何处惹尘埃之意。关键是你现在想的这些她都不懂，她不为这些评判而活。你如果跟她说起，她说不定还一脸懵逼地问“啥子意思嘛？”
大俗大雅。
王也觉得飘在武当浮云间的自己被某人拉回地面来了。他惊讶居然有个人可以做到。
“还阔以嘛。”王也念叨着刚学会的方言，觉得成都这地方果然跟自己脾气相投，冬不暖但夏凉，老了说不定可以来定居。
4.
王也本来不知道还会在成都住多久，如果不是师父，不，前师父，一个电话打过来咆哮“你下山就算了，还杳无音讯，九月九庙会看你回不回来！”
王也沉默了。
九月九本来是派中纪念真武大帝飞升的日子，这些年精明的旅游局开发成了看起来还蛮盛大的节日，再请师叔师父带着师兄弟师侄们去镇镇场面，师爷也会露上那么一两面。现在师父让他那天回去，大概是想着师徒缘尽，总能以道长和游客身份的见上一见吧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，一日为徒，大概也会终身当成儿子一般挂念的吧。
大约是电话那头太激动，惊动了正啃着兔腿看电视的冯宝宝，后者转过头看着仿佛久久没有回神的王也，问，“爪子了？”
“呃……你想不想去武当山看看？”
于是农历九月初，趁着国庆黄金周之后的出行低谷，辞了职退了房打包了行李和冯宝宝又回了湖北。
下了动车，久违的荆楚大地又浮现眼前。王也有些感慨。
到初九头上，前山是人山人海，香火缭绕，王也和宝宝也上了山。看上去就是普通游人香客了，心里翻涌不得人知。冯宝宝对旅游景点一般感兴趣，但庙会这事儿好玩的还真不少。她看得目不暇接，还去算了一卦问最近财运怎么样，兴冲冲来问王也那些高深的卦象什么意思，王也哭笑不得，心道你还不如来问我。
果然见到了师父，旁边立着没见过的小童，大概是新收的徒儿。
“您老身体如何？”王也重新换上笑嘻嘻的表情上前做了个揖。
若不是四周人多师父一定抬脚就照他脸招呼去了。张口正欲说话看到冯宝宝，突然有点惊惶地失了声。
“啊，这是——我大姐”，王也暗道师父怕是想多了，招呼她过去，“宝儿，这是我之前的师父，厉害吧——哎师父你看上去气色不错啊。”
师父心道，那也是少了你气我。其实他有很多想问的，但大概知道问不得。这两年猜到这个懒散的徒儿居然可能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，有点郁闷，不过还是担心他卷入什么是非居多。现在，他面前还是那个机灵得让他想打人的王也，反而舒心不少。
“师父在那边，大概一会儿就回后山了。”他抬手往观后指了指，就和小徒儿巡视去了。没看到王也默默在身后鞠躬拜了一拜。
王也其实不敢去见祖师爷的，毕竟乱子还未完全过去，这里也难免没有什么眼线。玩心一起，指点冯宝宝过去拜见一下，称那个白眉但没有长长白胡子、看起来很和蔼的老人算卦很厉害，而且是张天师的好朋友。
正学诸葛青用听风吟看祖师爷怎么对付这个不一般的姑娘时，电话响了。
一个沉默了许久许久的号码，没有名字，但他知道。
张楚岚。
回来了么。
5.
冯宝宝和老人家交谈得还蛮欢乐，但是，王也是不是弄错了什么，老人咋和他的描述有点不一样呢。王也还嘱咐她不能暴露了自己上山的事，对她来说瞒得还挺艰难。
她问老人是不是算卦很厉害，老人哈哈大笑说小姑娘找错人啦，不过学武当太极养养生也是很好的。
冯宝宝说：“你们武当还是很厉害的，我就遇到过一个，到现在只有他埋不了……唉但是他说这样不好……”
“啊？”
“哎呀好像不能说。”
“是谁得罪姑娘了吗？”
“说不上说不上，他运气不好，”冯宝宝想想只要不说他上山不就行了，“叫王也。”
“哈哈哈，”老人笑起来，转而严肃，“祸兮福之所倚，福兮祸之所伏。孰知其极？其无正。”
“……”
冯宝宝还没来得及开口呢，接着说：“如果还记得的话，碰到他可以跟他讲。”
飘然而去。
冯宝宝想还是赶紧转告王也，那句听不懂的话她已经忘了一半了，再不讲怕是忘光了。但是，人呢？
“找什么呢？”
冯宝宝听到这话时正在四处张望。她已经前前后后跑了两圈，又跑上了通向后山的小道，站在岔路口思考着。
猛然回头，真是舒了一口气。不过从那万年不变的表情和语气也看不出来什么——
“哦，你在这儿啊。”
“嗯，是啊是啊，”王也打着哈哈，想还是过会儿找个安静地方再告诉她情况，“祖师爷有没有指点你什么？”
“嗯……没有，但他指点你。”
“啊？我不让你别提——”
“没有，我这么机智，只是说你还可以，没埋成功。”
“喂，还提这个！”
“我夸你呢——不要打岔，我快搞忘他喊说啥子了，”她挥手在王也背上一拍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，“祸什么福什么的，然后福什么祸什么的……还有一句什么来着……”她捏着下巴沉思。
“嗯，”王也反过来拍拍她的背，“走了，你想住山上还是下山？”
“嗯，你不想被他们看到，那就下山吧。”
王也坐在岸边，拍了拍身边让蹲在旁玩水的冯宝宝坐下来。
他们其实不常聊到张楚岚，王也多少担心情况失控，冯宝宝则不知为何，据王也推测是出于极致的信任。
上一次聊到是到成都不久，回家路上冯宝宝看到大街上有人争执，试图过去一人揍一拳解决问题。被王道长拖住后好几日都念念不忘，吐槽好久没打过架了。王也让她打消这个念头，免得伤及无辜，也就是自己。然后说，张楚岚那孙子回来了你打他，自己更想打他。说完他就意识到这其实是他一直在避免的名字，不过冯宝宝好像也没有在意。
结果他还是想错了，也可能只是单纯因为冯宝宝反射弧太长。总之两天后她从饭碗里抬起头来，问：“你说张楚岚到底去哪儿了呢？”
原来她虽从不曾提起，但一直都在想这个啊。王也脑子里忽然就闪出那句“没有为啥子啊，张楚岚说的”。
“嗯，我也不知道。”他只能这么讲了，有点担心她提出要去找人或者要回公司。
但她没有，她只是默默地又把脸埋进了饭碗，半晌才说了句：“小子翅膀硬了嘛。”
王也也就没接话，很多这种时候，王也都接不上话。只能岔开了话题。
原来她其实什么都明白。
“有个好消息听不听？”王也看着宽阔的丹江口水库问冯宝宝。
“嗯？”冯宝宝式点头法。
“你可以回去了。”王也笑着转过头。
“回哪儿？”冯宝宝睁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盯着他，“哦，张楚岚回来了？”
“嗯，明天就到这里——唉总算是交差了，他效率还蛮高啊……”
冯宝宝就安安静静听他扯了一大堆，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。
王也叨叨着意识到场面有点尴尬，停住了，说道：“咳，大概就是这样吧，下午他给我打的电话。明天请你们吃一顿吧，想吃什么，跟我讲。”
“都可以啊，你要走了吗？”
对啊，要走的是她还是自己呢，王也不知道，只觉得他并没有甩掉包袱的释怀，反倒有点，不好说。
第二天下午在机场接到的张楚岚，一年多也没怎么变，仍旧笑嘻嘻跑过来，拉着冯宝宝“宝儿姐”长、“宝儿姐”短地，然后真挚地问候了王也，说道长光风霁月义薄云天、给你添麻烦了。
回到市区才知道徐三徐四今天也到，看来冯宝宝在他们心里确实是号人物，其实是头号人物。想了想好像没有他请吃饭的理由，毕竟在这武当山下也由不得他做东了。
于是该唠叨的唠叨了，该交代的交代了，该问的问了，别人家的事情自己也没有管的义务和权利了，就该走了。
果然，走的其实是自己。
当下跟聊得起劲的两人说：“我也算守住信用了，也没什么事儿了。晚上的火车去湖南转转，毕竟故地不宜多留。宝儿啊，饭先欠着，下次你去北京告诉我一声保证请你，今天就先走一步。”随即拱了拱手，没有给他们挽留的余地，也没给自己回头的余地，“二位告辞，保重啊。”
吞了一句后会有期。谁知道有没有呢。
祸兮福之所倚，福兮祸之所伏。孰知其极？其无正。王也买了到长沙的火车票，打了个哈欠——师父啊，我那日下山，从此麻烦缠身不得清静，倒也明白了要出世更应在这俗世上。此番结识了不少红尘中人，今日又不知是福是祸了。
【尾声】
又一年春节的时候王也游到了浙江，想着见识见识素有人间天堂之称的苏杭也不错。顺便到兰溪会了会诸葛青。
没想到这人不止把碧游村上根器之一拐下了山，还一路拐到了诸葛村见了家长。话说回来，那个耿直姑娘能降住了自称国手乃至圣手的诸葛狐狸，也是厉害。道长不禁感叹缘分这东西着实奇妙。
而年三十那天的天津，也如诸葛村一般热闹，张楚岚和徐家兄弟被冯宝宝嫌弃玩游戏技术太菜，打牌也是，拒绝跟他们活动。但四人看着春晚唠着嗑，冯宝宝和张楚岚不时在临时工群里吐个小槽抢个红包，也很有过年的感觉。
球儿在微信群里打趣张楚岚手速堪忧，人品也不行，一点长进没有。张楚岚不服气回到：“这可是宝儿姐的号，信不信她回头给你埋了？”
冯宝宝手捧玻璃杯斜身过来看了一眼屏幕，半晌悠哉回道：“埋人还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的，太暴力不好……”
张楚岚仿佛看到了假的冯宝宝，看着她和她杯里自在浮沉的杭白菊，说：“你这是……这……莫不是改性了？”
冯宝宝啜着吸管，盯着电视头也没回：“嗯，王也说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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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后记】
居然写完了，在2018之前。明年好好搬砖。
就是很喜欢也宝的感觉啊，一入邪教深似海。（深刻反思为什么多年来萌上的cp一对比一对冷，绝望。没敢带作品tag。）
很想甜，但这对，走官方线必然不可能，太拉郎啦。所以我眼里看起来就是各种虐。
想的是道长一个不问红尘的人，与冯宝宝相处下来从欣赏理解到心疼关心，心动又不知道的感觉。最后还是放手，可能因为终究不是一个世界。
尾声纯属私心了，为的是稍微不那么虐道长。宝姐的内心太难捕捉了，就是希望她其实内心也是在意道长的。
最后还夹了青蓉，不过都也宝了，青蓉应该也不是关键。
新年快乐。一切顺遂。
